顾璨将碗递给了娘亲,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开始低头扒饭,从小到大,他就喜欢学陈平安,吃饭是学陈平安,双手笼袖也是学陈平安的,只有骂人不需要学,因为顾璨可比陈平安会骂人多了,嘴里的词都不带重复的,花样百出。
陈平安盯着顾璨吃饭,随后目光转动,又看向了有些紧张的妇人,心中也是明白,若是今日小平安在她家门口徘徊,她应该不会开门给小平安一碗饭了,更不会故意对小平安说,这碗饭不白给,需要用卖草药的钱来偿还。
陈平安从来不觉得顾璨娘亲开门给饭是理所应当的,即使不开门也没有错,更何况顾璨娘亲还照顾了他当初的自尊心,没有让他成为自己娘亲口中的乞丐,而是先欠一顿饭钱,回头又给还上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平安才会永远忘不掉这一饭之恩,将顾璨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
“顾璨,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当初那碗饭,我永远不会将小泥鳅送给你,你如今也许还在泥瓶巷中,过着贫苦难熬的日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是需要相信的,不能因为你现在过着安稳富贵的日子,就只相信善有善报,忘了恶有恶报。”
“我讲这些道理,你觉得有道理吗?”
顾璨扒饭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些,但是依旧低着头,并没有回答陈平安,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说对,还是说不对,这都有可能会影响陈平安对自己的态度,所以干脆直接沉默不语,只是吃饭。
陈平安似乎也看出了顾璨的顾虑,没有继续逼问,只是开口安慰道。
“顾璨,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强行要求你学我,我也没这个本事,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做些我和你都认为没有错的事情,我留在这里,不会影响你保护娘亲,更不会让你放弃现在来之不易的富贵权势!”
陈平安摘下了腰间银白色的小葫芦,仰头饮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水顺着食管流淌进了胃里,让他气血涌动,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红色,他出了一声叹息,继续说道。
“顾璨,我们都是吃过别人不讲道理的苦头的,不是生来就有如今的好日子的,甚至我和婶婶都有曾经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婶婶是为了你,才选择了继续活下去的,我是为了给我爹娘争一口气才活下来的。”
“这几年我也读了一些书,明白了一些道理,见过了一些世道,这个天下世道对错暂且不论,我觉得天下虽然没有绝对的道理,但还是有最基本的是非对错的,哪怕我们为了自己活下去,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情,还是要分清对错的!”
顾璨停下了筷子,低头不语,细细思量陈平安的话,眉宇间的桀骜乖戾消散了几分。
小天地之中,三人分坐山巅,罡风劲烈,触动衣衫,猎猎作响,青丝飘扬,如同龙蟒,崔瀺目光从水幕之上收回,冷笑一声,开口道。
“陈平安所说都是徒劳的,他和顾璨两人立场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陈平安可以对顾璨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但是顾璨却不能理解陈平安所思所想,两个人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大不相同,陈平安游历天下,所见所思,更远更深,顾璨离开里骊珠洞天之后,就来到了书简湖,所以小镇和书简湖就是他所见过的整个天地,见识狭隘浅薄。”
“顾璨如同井底之蛙,鼓腹鸣不平,陈平安却已经离开了井底,对顾璨讲任何的道理,他都会认为是空谈。因为在顾璨的内心深处,会不断告诉自己,陈平安所说的那些道理,都是阳春白雪,不是泥泞里打滚的人应该听的,若是真听进去了,就是找死。”
齐静春闻言有些沉默,人性最是复杂,顾璨虽然不能理解陈平安的道理,但又因为他性格执拗偏激,对陈平安感情极深,反而会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耐心听陈平安讲道理。
“小师弟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他能够明辨是非,由己及人,并未阻止顾璨打杀那位金丹境刺客,又用那枚文庙陪祀圣人玉佩震慑住了元婴境的刘志茂,不让他在此时插手自己与顾璨之间的事情。”
“就算是这样,还不是死局吗,又有什么用?”
璀璨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冷笑,狭长阴冷的眸子透着寒光,他对这场问心局充满了信心,陈平安根本就不可能安然度过。
齐静春不愧是十四境的儒家圣人,虽然心中也为陈平安的感到担忧,但本心不乱,依旧保持着温润儒雅的作风,事情未到最后阶段,谁也说不准结果如何。
“大师兄,你又何必心急呢,我们还是拭目以待吧!”
崔瀺见齐静春不为所动,转头看向了另一座山岳上盘坐的周珏,请教道。
“周先生,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