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展通常具有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展的力量不足而在积蓄力量的起始时期。
第二个阶段是展的力量蓬勃向上、势不可挡的上升时期。
而第三个阶段便是展的动力耗尽、重归于平凡的衰落时期。
对于肯定的阶段,各个时代的人的意见并不相差。但对于否定的阶段,不同的人有其不同的见解。第一零五六七称之为稳定的,导师克里希那觉得在上升的尽头既不是结束,也不是所谓的稳定,那只是一个开始,甚至只是一个开始的开始,是积蓄新力量的扬起。而在关映云的想法中,展已经结束了,余下的只是不可挽回的衰落。在她的观念中,事物的展乃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觉得物理的宇宙不是平滑的,而是有一个箭头的。人类的展归根结底,便是为了逆箭头而行。一旦没有力量往前,自然就会被箭头带动后退、退化、直到变得原始。
理性生物的聪明才智总是尝试将整个宇宙、自然的世界与人类的世界统一在一系列有限的条条框框之中。然而通过理性从而认识到的规律总像是盲人摸象。站不到绝对高处的动物永远也不可能看到现实的全貌。
然而生物们的智慧也正在于他们承认了这点,他们把所有已知的规律作为展中所产生的一系列中转站,不停用新的规律去统一或者否定旧的规律。从而使理性和认识本身也变成了一个不停在展,一个不停在自我重生的整体。
回到太空旅行这一项目,从表面上看,似乎也符合事物展的三个阶段。
第一次从积蓄到衰落是人类不停积蓄科学、经济与社会上的实力,使得集群工业变得可能。而集群工业本身,也就意味着抵达木星轨道、冥王星轨道乃至太阳系以外同时变得可以,此之谓蓬勃。
而第二次展便是星际航行。这一道槛何止浪费了一千年。整个世界的停滞不变,像是重新回到了那古老又漫长的农业时代。那些耗费最多资源与最多灵感的突破也只是在完善不变的大厦上盖上又一块砖头。已经解释的现象已经无可再解释。而不可解释的现象仍然是不可解释的。
然而,人类究竟是幸运的。
临界光飞船的到来使得星际航行重新变得可能。另一方面,临界光,也就是无限接近于光本身,也使得二十世纪的相对论所预言的尺缩效应变得极为明显。在光航行中,船外的世界不论过去多久,船内的世界仍然还像是刚出不久。
时间在光中蜷缩了。
船里的一年可以等于船外的一千万年乃至一亿年。
人类的额定使用寿命是一百五十年。经过进一步的生物改良与冬眠方法,使用寿命可以放大到一千到一万年,这已经过了大部分机器在运行中出现一次致命差错所需要的时间的平均值。二十一世纪的硬盘平均寿命只不过是二十年。可以认为大多数不具有自我修正能力的平凡机器是不如人类长寿的。这种寿命的人类依靠光飞船的极限活动区域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换而言之,在某种意义上,对于临界光飞船而言,周游星系,与周游宇宙是等价的。
公元第一千万世纪,差不多也就是第十六世纪的十亿年后,一艘建立在列缺技术上的飞船从距离银河系两亿光年的后座长城返航,以次临界光行将穿越当时新开辟的世界钺补七。
自接近星系外层球状云以降,钺补七几次出通讯请求,均未收到回复。
经过星系已是异常情况。而飞船的预言路径更是可能擦过他们的太阳。当时的政府谨小慎微、如临大敌,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制造引力井,强行捕获飞船。一年后,当他们的宇航员登上飞船后,他们才知道这艘飞船究竟是什么。
那是大约在公元第三十二世纪从银河系边缘出的先导飞船,它的使命便是周游太虚,完成对三亿光年范畴内所有物质分布的最详尽的记录。
此之谓巡天。
船里原本也有宇航员。但列缺技术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依靠无限能量突破壁垒的真正光,在途径的真空不具备相应条件的情况下,列缺飞船无法抵达临界光。
然而在路途上,他们正经过了这样一些区域。宇航员也就因此度过了比预计更长的时间。钺补七的宇航员对冬眠舱进行解冻时,看到他们的尸体里新的微生物正在诞生与繁殖。
在人类这一生物从地球四十六亿年前开始的漫长历史上,巡天之船数不胜数。所有返航的巡天之船构成了人类世中期到晚期宇宙最详细的图景。
星球的地图在大多数情况下,无非是一个平面的、狭窄的、静止的二维图形。
但宇宙的图景不是平面的、也不是静止的,时间与空间在运动上的统一,导致一千光年内的事物必须同时要考虑一千年的变动。
为了存储与运算这一浩瀚无边的图景,必须使用量子云。
此之谓巡天总览。
一个信息的宇宙。
对于现代的星际航行,乃是必须之物。
现在是公元第一千六百万世纪的某个年头,李明都仍然不知道今天究竟是哪一天。但不管怎样,丹枫白凤距离靖边壕星只剩下五个小时的航程,留给囚犯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小憩过后的几分钟,丹枫白凤的内肢在自动运行中现了这几个不祥的身影。
无人机的飞驰引爆身后的空气,从舷窗中投下的月色被随之席卷而来的大风切碎。
囚犯们在夹层中奔跑,只一会儿便被强劲的风力推起,横七竖八地撞到一个逼仄的角落。李明都当机立断吐出不定型,重新展开茧体切片,在眨眼间便破坏了身后结构。其余囚犯只当是次异结晶的能,也不说话。破裂的金属像是流水一样汩汩地贴着边缘行进,变成了一种只存在于实验室人工环境中的流物质。
此流物质在本宇宙中因为结构常数的不允许并不能稳定存在,在它衰变前的瞬间,一行人穿过洞口,坠进中界。而它衰变的中途,流落的物质遮住了洞口。
最前的内肢己酉即将记录下这一切。然而就在这时,它先是忘记自己眼前存在某种异物,接着忘记了一种未知物质向已知物质的转变,最后它连囚犯是怎么破坏的洞口都忘记了。它只记得一种宏大的力量击穿了阻碍的墙壁,现在的墙壁需要修理。